何以重慶 | 沙坪壩：一“脈”相承

美麗的沙坪壩。李文森 攝

“詩人自古愛嘉陵，江水秋來分外青。江有石門相對立，石門近處是沙坪……”

抗戰(zhàn)時期，一名跟隨中央大學西遷至重慶的學生吳錫澤，曾試圖用一首長詩，向人們介紹一個叫“沙坪”的地方。

“沙坪”在哪兒？又有何不同？

從狹義上講，這是一塊位于歌樂山東麓、嘉陵江西岸的臺地。因自江中或岸邊仰望它，形似高臺，被生活在江邊的居民喚為“坪”；而自山上俯視低處，可見一塊平壩凹于山下，又被高山居民稱為“壩”，于是漸漸就有了“沙坪壩”這個名字。

但若從廣義上講，“沙坪壩”，應是一個內涵豐富的“多義詞”。

在當?shù)厝搜壑?，這里是莘莘學子追求向往的求學之地，是眾多革命志士艱苦奮戰(zhàn)的斗爭之地，是引領重慶對外交往的開放之地。

在慕名而來的游客眼中，這里有白公館、渣滓洞所在的那座名山勝地歌樂山，還有曾經商貿云集、如今萬頭攢動的千年古鎮(zhèn)磁器口。

而今再要介紹沙坪壩，厚度似乎還要增加一些：它是西部陸海新通道始發(fā)地，是內陸開放綜合樞紐“領頭雁”，是西部（重慶）科學城主陣地，是重慶科教文衛(wèi)大區(qū)……

它，傳悠悠文脈，文韻綿長；守紅巖魂脈，浩氣長存；搏開放動脈，闊步向前，可謂一“脈”相承，方興未艾。

重慶大學校園一角。重慶大學供圖

傳“文”脈

“沙坪學燈”耀千秋

一條短短不過數(shù)百米的街巷上，小學、中學、大學等在內的優(yōu)質教育資源配置齊全，這在沙坪壩區(qū)，并不是一件稀罕事。

37歲的曹煜曾，曾經就生活在這樣的街巷——建筑巷里。

剛上小學那會兒，曹煜曾常聽長輩們說，只要夠努力，能在家門口“從小學到大”。

為了實現(xiàn)這個夢想，曹煜曾一路從沙坪壩小學，成功升入重慶市第七中學校，最后順利畢業(yè)于重慶大學，成為巷子里的“本地學子”。

這一聲稱謂，是鼓勵，也是肯定，更是居住在建筑巷的居民們心中的驕傲。

始建于上世紀90年代的建筑巷，位于沙坪壩街道，因為周邊學校密集，被不少學生譽為“文化傳承之路”。

聊到“文化傳承之路”，曹煜曾翻開手機，在置頂?shù)奈⑿庞懻撊豪?，向我們展示著幾乎不曾間斷的濃厚學習氛圍。如今的他，經常被學弟學妹邀請回母校，參加各類話題的研討。

每一次討論，都讓曹煜曾堅信，沙坪壩之所以能成為全市教育強區(qū)，不僅與學子們自身的努力分不開，也得益于那段因地勢條件讓教育資源匯聚的歷史。

“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，日本侵華對中國教育資源造成了巨大破壞，是人類文明史上極罕見、極野蠻的一段歷史?！闭f起當時國內被迫進行超大規(guī)模教育西遷的緣由，曹煜曾憤慨不已。

為謀求各級教育的安全，保存中國教育的命脈實力，1937年9月，國內沿海各公私立學校遷移至內地辦學，拉開了教育大遷移的序幕。

“彼時的沙坪壩，由于背靠歌樂山，位置隱蔽，成了一些高校的西遷落址地。”曹煜曾的講述，得到了長年研究沙坪壩歷史的廖慶渝的證實。

現(xiàn)年73歲的廖慶渝，研究重慶抗戰(zhàn)史近40年，是土生土長的歌樂山人。

在他的書柜中，發(fā)黃的報紙、缺角的書本、破損的相片……無不記錄著珍貴的歷史，他一直小心地收藏著。

“重慶是抗戰(zhàn)大后方，而沙坪壩則是重要腹地?！绷螒c渝指著一沓略厚的圖冊說，當時，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乘專機回南京途中，因大霧天氣迫降重慶。其間，他來到沙坪壩，看到這里水陸雙通，綠蔭遮掩，不由怦然心動，認為這依山傍水的地形，正是天然的防御之地，若將學校遷至此處，正合適。

于是，一番論證后，1937年11月，中央大學西遷四川，于重慶沙坪壩松林坡建立新址。由于途中攜帶的圖書、儀器、標本等物資需要一起裝船，直到1938年11月才抵達重慶。遷渝后，中央大學先借助歌樂山腳下的重慶大學校址復課。

隨著一些高校的遷入，沙坪壩很快就聚集了大批學校和文化名人。

學校多、書店多，文化名人云集，學子激情高漲。

1938年2月6日，重慶大學倡議成立“重慶沙坪文化區(qū)自治委員會”。這是沙坪壩歷史上第一次提出“文化區(qū)”的概念。后來，由于沙坪壩與磁器口緊鄰，“沙坪文化區(qū)”逐漸被人們叫成“沙磁文化區(qū)”。

學府林立、校舍相望，莘莘學子挑燈夜讀，讓這片文化之地閃耀著熠熠光芒。這獨特的文化現(xiàn)象，成了后來家喻戶曉的“沙坪學燈”。

“‘沙坪學燈’成為‘沙磁文化’的形象表達，它不僅彰顯著濃厚的學習氛圍和強烈的愛國熱情，更為抗戰(zhàn)大后方高高樹起一面文化旗幟，奠定了沙坪壩教育強區(qū)的基礎?！绷螒c渝感慨。

文化薪火、校園相傳，以文化人、傳道授業(yè)。

2003年，重慶市人民政府批準在歌樂山西麓建設重慶大學城，貫穿歌樂山的隧道被打通。自此，大學城與沙磁文化發(fā)源地相融通。

如今，在這片教育底蘊深厚、資源富集的土地上，各類教育機構林立：重慶大學、陸軍軍醫(yī)大學等駐區(qū)高校達十余所；重慶市第一中學校、重慶市南開中學校等中小學校100余所；還有重慶被批準設立為直轄市后，依然選擇留在重慶的四川外國語大學。

文脈滋潤、資源富集，讓沙坪壩在教育的路上走出更堅實的步伐：“教共體”讓孩子充分享受優(yōu)質教育；“育苗計劃”“雛鷹計劃”等，提升學生人文底蘊、實踐創(chuàng)新等核心素養(yǎng)；“人工智能+教育”行動，優(yōu)化了現(xiàn)有的數(shù)字化教學環(huán)境和設施設備；產教融合的暢通，推動大學生創(chuàng)新創(chuàng)業(yè)項目在區(qū)轉化落地……

以文載道，教育強區(qū)，名副其實。

歌樂山革命紀念館。受訪者供圖

守“魂”脈

紅巖之魂存萬古

要了解沙坪壩，還繞不開重慶人精神世界里的一座豐碑——歌樂山。

在廖慶渝的陪伴下，我們從四川外國語大學后山出發(fā)，沿著小川東路古道一路向上，感受這座挺拔的“紅色”山峰。

土地革命時期，生于歌樂山的喻克由，把家鄉(xiāng)作為傳播革命思想、發(fā)展革命力量的基地，在高店子創(chuàng)建了沙坪壩第一個中國共產黨黨支部；全民族抗戰(zhàn)時期，曾在歌樂山上就學的大批進步人士，以筆為戎，大力宣揚愛國主義；解放戰(zhàn)爭時期，歌樂山下的白公館、渣滓洞成為關押愛國志士的魔窟，種種酷刑折磨都擊不垮江竹筠等革命志士的鋼鐵意志，他們用鮮血留下了寶貴的“獄中八條”……

廖慶渝打開了話匣子，“我對沙坪壩文史的興趣和研究，就起源于這里的紅色故事。”

聽著這些講述，那些曾經在歌樂山上奏響的救亡圖存強音，仿佛又一次回蕩在山間。

“小時候，學校附近有座墓，墓碑上寫著‘黃細亞’和‘聶晶’兩個名字。”走進重慶歌樂山革命紀念館，廖慶渝想起兩位烈士的故事。

起初，廖慶渝并未留意這座墓碑的意義，直到從醫(yī)后，常常聽到本地一些老人討論歌樂山上關押革命志士的故事，記憶中墓碑上的名字又冒了出來。他再也忍不住探尋的欲望，到處翻閱資料，感覺這兩個人應是紅巖革命烈士。

為進一步求證，廖慶渝查閱了由現(xiàn)代重慶現(xiàn)代革命史資料叢書編委會、重慶“中美合作所”集中營展覽館編著的《英烈頌》，書中詳細記錄了黃細亞的生平經歷以及她寫的詩。

“黃細亞曾在沙坪壩境內求學，在校期間加入由中共四川黨組織領導的‘新民主主義青年社’，積極為黨工作。她以《西南風晚報》記者的身份從事革命活動中，不幸被捕最后英勇就義?！敝貞c紅巖革命歷史文化中心副研究館員王曉園證實了黃細亞的生平事跡，這讓廖慶渝更加堅信，歌樂山之所以走出重慶而為億萬國人所敬仰，正是因為它永不褪色的革命底色，和傳承至今的紅色血脈。

聆聽故事的路上，我們遇到一對父女正徒步登山。父親李昊見我們攤開筆記本站在歌樂山革命紀念館前，便湊近說了一句，“在這兒徒步，會有一種不停向前的驅動力”。

這句話，讓我們熱血沸騰。

我們認真記下這句話，廖慶渝也趕緊拿出手機拍照留存?！拔疫€有一張珍貴的圖?！痹捯粑绰?，一段摘抄躍然眼前：習近平總書記2019年4月在重慶考察工作期間提到，重慶是一塊英雄的土地，有著光榮的革命傳統(tǒng)。

英雄，是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(yè)獻出寶貴生命的人，他們凝結成的紅巖精神，讓歌樂山與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緊密相連。于是，這座山不再只是一個簡單的地理概念，也不再只是一座普通的高山，它是英雄輩出的高山，是中國人敬仰的高山。

也因如此，無數(shù)青年正被吸引來到這一紅巖精神發(fā)祥地，感悟這份尊崇與敬仰。

26歲的蔣莉在重慶1949大劇院看完大型紅色舞臺劇《重慶·1949》后，在座位前接過一面巨大的五星紅旗，隨即又與身邊人一起，托舉傳遞給了后面座位的觀眾。

“沒人預告會有這樣的互動，但每個人好像都知道該怎么做。”蔣莉一直站在座位前，注視著眼前這象征著勝利的一幕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。這是她第一次沉浸式體驗那段崢嶸歲月，第一次“親眼看到”那段浸滿鮮血的悲壯歷史，第一次真正感悟永煥光彩的紅巖精神。

“讓青年一代追憶革命歷史，感悟紅色文化，是我們不懈的追求。”王曉園告訴我們，一系列的展覽，可以讓文物敘事，讓歷史說話；而多形態(tài)的呈現(xiàn)方式，更能讓紅色資源“動起來”、紅巖教育“靈起來”、紅色基因“活起來”。

于是，在這片熱土上，隨處可見獨具辨識度的“思政+”活動：“小蘿卜頭”大課堂讓孩子們擁有一場跨越時空的心靈對話；“立德童劇”創(chuàng)演項目讓學生把思想政治教育內化于心、外化于行；“紅巖講堂”共育項目在區(qū)內實現(xiàn)全覆蓋建設……

今天的沙坪壩，接過歷史的接力棒，肩負起新時代新征程的使命任務，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道路上昂首闊步，繼續(xù)前行。

鳥瞰團結村站。劉露 攝

搏“動”脈

內暢外聯(lián)貫八方

文化源遠流長，發(fā)展跌宕起伏。

除了“教育”和“紅巖”，這塊“平壩”還用堅韌不屈、奮勇向前的姿態(tài)，向我們展示了不“躺平”的一面：依托地理優(yōu)勢，搶抓時代機遇，成為“內暢外聯(lián)”的中心，內陸開放的高地。

團結村站，就是最好的見證。

走進沙坪壩團結村鐵路集裝箱中心站，目光所及，一派熱鬧景象——卡車有序通行，集裝箱堆積如山，龍門吊起落不?！?/p>

“2005年12月28日，我國西部最大的集裝箱中心站——重慶鐵路集裝箱中心站在我區(qū)土主鎮(zhèn)奠基。”高澤泉抖了抖發(fā)黃報紙上的灰塵，言語中有說不盡的驕傲。

作為曾經土主街道（原土主鎮(zhèn)）四塘村的黨總支書記，高澤泉在父輩的影響下，收藏過許多有關沙坪壩地域的發(fā)展資料。也因此，他一路見證了沙坪壩從兩山之間的槽谷走向聯(lián)通世界的開放潮頭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為促進我國中西部地區(qū)之間的聯(lián)系，襄渝鐵路應運而生。由于地勢開闊平坦，線路鋪通到重慶境內時，一個名為“團結村（火車）站”的?？空军c，落址在土主鎮(zhèn)的土地上。

這對當時的重慶，意義極其深遠。

在舊中國沿海出現(xiàn)鐵路幾十年后，地處內陸的重慶仍然沒有一條干線鐵路。自1952年起，成渝、川黔、襄渝3條鐵路在重慶相繼開通，揭開了重慶鐵路建設的序幕。而作為“三線建設”的重大交通基礎設施項目，襄渝鐵路在重慶的鋪通，不僅縮短了重慶與首都北京的時空距離，更是有力支持了西南內陸腹地的開發(fā)開放。

1975年，團結村（火車）站正式開通運營。很多村民從這里起步，走出了村，甚至走出了重慶。

如今搬回土主街道惠民小區(qū)居住的熊祥伯，他的生活就曾因鐵軌的延伸而受益。彼時，20歲出頭的他，依靠團結村（火車）站有了更好的生計——拔鵝絨。

每天下午，上百只鵝在火車靠站的幾分鐘內被成捆扔下火車，熊祥伯和同伴們當晚的任務就是將所有鵝的絨毛拔下，裝入袋，再借助第二天上午的班次運往四川成都等地。

10年時間，熊祥伯靠此養(yǎng)活了一家人，翻修了小樓，后來還踏上火車到外地務工，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紅火。

那個時候，團結村（火車）站成了重慶人家喻戶曉的“出門路”。

2004年，國家發(fā)展改革委決定在重慶選址，建立國家鐵路集裝箱中心站。幾經論證后，團結村（火車）站被確定為最優(yōu)地點，這條“出門路”再次聲名遠播。

升級中心站，火車在這里便不再是簡單的?？?。

2011年3月19日，首趟中歐班列（渝新歐），從團結村站出發(fā)，駛向德國的杜伊斯堡。江彤作為首發(fā)司機，每每談起這趟班列的意義，他總是心潮澎湃。

“帶著‘中國制造’從這里走出國門，又激動又自豪?！苯南矏偅缬谘员?，因為這并不僅僅是一趟帶著中國商品走向世界的班列，它的開行，意味著中國與沿線國家的經貿合作正在不斷深化。

此后，聲聲汽笛不時劃破這里的寧靜，物流的暢通也帶來了人流的涌動。

土主街道的居民王三，在距離團結村站約兩公里的民心路上，開了一家飯店“紅燈籠”。近十年的經營，讓他店里的食客從附近的居民延伸到南來北往的商人，他時常贊嘆，“生活廣闊，眼界開闊”。

小時候的王三，因為交通的便利，成了外鄉(xiāng)同齡朋友眼中“可以坐火車的人”；長大后的王三，又因為物流的便利，成了食客朋友口中“可以回家就業(yè)的人”。

道路通，百業(yè)興。中歐班列的開行，讓一個西部小鎮(zhèn)開始拔節(jié)生長。

2007年，依托團結村站和興隆場編組站，重慶正式設立重慶西部物流園（現(xiàn)重慶國際物流樞紐園區(qū)），成為我國南向西向高水平對外開放的重要樞紐。

是什么原因，讓沙坪壩幾次三番“挑”起了承擔重大交通項目建設的重任？

“得益于地勢平坦。自古以來，沙坪壩就兼有水陸交通之便，嘉陵江水道和多條古道均從這里過境?！睆母邼扇赜谐芍竦恼Z氣和那些厚厚疊疊的文獻里，可以看到，古時這塊地勢開闊之地，沿著嘉陵江，可上溯至川北乃至陜甘，下可經長江出三峽、入大海，而通過正西、西北、正北三條石板大道，又可將重慶與川中、川西和川北各地串聯(lián)起來，可謂很早就得地利之便，處于重慶對外交往的前沿。

天寬地闊，大氣自成。

今日的沙坪壩，再次站在了共建“一帶一路”時代機遇前沿，搭起了四向通道出海的世界舞臺。從這里出發(fā)，向東，渝甬班列直抵寧波舟山港；向西，中歐班列（渝新歐）直達歐洲；向北，渝滿俄班列跨越中蒙俄經濟走廊；向南，西部陸海新通道通達東南亞。

一個小站的成長壯大，改變了重慶“一江碧水向東流”的運輸格局，也讓沙坪壩擔負起重慶輻射整個西部、連接中亞和歐洲的重要物流樞紐重任，見證重慶開放大通道的不斷拓展。

學燈不滅，弦歌不輟。面對新時代賦予的新機遇，底蘊厚重的沙坪壩承接過往，躊躇滿志向未來，以全方位的開放態(tài)勢和務實高效的行動，助力重慶加快打造內陸開放國際合作引領區(qū)。

作者：陳驊 范圣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