復盤“駐村”：那些人那些事

半月談記者：魏飚王皓

在脫貧攻堅期間,奮戰(zhàn)在扶貧一線的駐村干部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。脫貧攻堅告捷,鄉(xiāng)村振興接力,“駐村”仍將是階段性工作的有力抓手。半月談記者多年蹲點調研駐村工作發(fā)現(xiàn),對駐村工作來說,既有現(xiàn)實困境,又潛藏形式主義弊病,真正做好駐村工作絕非易事。

站在新的歷史交匯點, 中央要求健全常態(tài)化駐村工作機制。在這種背景下,亟須對“駐村”這一工作形式進行復盤,在新階段重新定義“駐”的邏輯，明確并完善相應的配套體制、激勵機制,讓廣大駐村干部全身心投入鄉(xiāng)村振興。

駐村干部與農民一起查看作物長勢 張楠 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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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“尬事”

數(shù)年間,不少駐村干部從“初來乍到”到“駐村能手”,用沾滿泥土的腳印,為脫貧攻堅作出生動注腳。但也有少數(shù)基層干部心懷“過客心理”,雖占比不多卻發(fā)人深省。

場景一:這到底是誰的床？

在某駐村隊辦公室,放置了兩張單人床,A床鋪蓋齊全，B床只有床墊沒有床單,且兩床用品都比較新,沒有太多居住痕跡。當記者分別詢問兩位駐村干部所住床位時,兩人竟指向了同一張床,發(fā)現(xiàn)不對勁后連忙改口稱“我們有時換著床睡”,場面十分尷尬。這是記者夜間突訪距離縣城10分鐘車程的一個村子時遇到的場景。

場景二:常住的臥室卻找不到燈的開關。

某通信企業(yè)員工牛杰(化名)是一山區(qū)脫貧村的駐村干部。采訪中記者提出了解牛杰的居住環(huán)境時,他說由于村里條件有限,他們住在離村約2公里的鄉(xiāng)政府。

為了進一步確認,記者和縣里扶貧干部前往鄉(xiāng)政府,并提議讓牛杰帶領查看居住地?！皫Э础边^程并不順暢。在一位扶貧干部的“引路”下,牛杰進入一間臥室,然而連燈的開關在哪里都找不到,他稱自己幾個月前住過這里,現(xiàn)在不熟悉了。他又稱最近住在鄉(xiāng)里的農家賓館,隨后記者發(fā)現(xiàn)該賓館并未營業(yè),先前看過的臥室也被證實是鄉(xiāng)政府干部的休息室。

經過一番“鬧劇”,該扶貧干部最終向記者“攤牌”:他接班后,村子已經脫貧了,個人存在思想松動,沒能安心駐村開展幫扶工作。

場景三:躲在電腦屏幕后“忙補課”的第一書記。

在一次跟隨督查組暗訪調研中,記者來到中部一脫貧摘帽村,當時只有第一書記王志剛(化名)在村里。他是當?shù)厥袌霰O(jiān)管局的工作人員。當暗訪組詢問村里的脫貧情況時,基本上都是由鄉(xiāng)里的工作人員介紹,而王志剛坐在角落不言語,只是躲在電腦屏幕后面翻閱資料。大約半小時后,擔任隊長的劉國強(化名)來到駐村工作隊辦公室。一進門,王志剛向暗訪組介紹“這是我們局里的人事股股長,經常來村里下鄉(xiāng)”，暗訪組詢問“是常來下鄉(xiāng)?不是常駐村嗎?”后，劉國強回答“是經常下鄉(xiāng),以這兒為主”，王志剛又馬上改口“是常駐,不過局里人手緊張,中間也會回去開會什么的”。

當?shù)卦诮o督察組的反饋材料中寫道:王志剛同志在接受暗訪時,由于思想緊張,不能很全面地對村情及個別情況、數(shù)據(jù)做到“一口清”。鄉(xiāng)黨委立即對王志剛進行了專題培訓和教育,提出了工作要求,包括進一步走村入戶開展駐村幫扶工作、嚴格執(zhí)行“五天四夜”工作制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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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變現(xiàn)實困境

——“兩頭跑”“兩頭忙”,駐村效果打折扣。

一位曾在某國家級貧困縣擔任駐村隊員的基層干部告訴記者,對于規(guī)定的“全脫產”駐村他們都很清楚,但是一些基層單位的確人手不夠。他是該縣宣傳部門的工作人員,由于縣里宣傳活動多、任務重、人員有限,自己不得不“兩頭跑”。

和國家級省級市級駐村隊相比,自己離原單位更近,往返村里相對方便,客觀上為“兼職”提供了條件。但是“兩頭跑”“兩頭忙”的狀態(tài)也很容易導致沉不下心來,影響駐村幫扶效果。

受訪村支部書記告訴記者,村民們白天干活,村里沒有人,村里經常會選擇晚上開會,如果駐村干部不住村里,就參加不了村里的會議。記者調研發(fā)現(xiàn),過去幾年,脫貧產業(yè)發(fā)展好的農村,都是駐村干部常年蹲在村里,和村民琢磨脫貧致富產業(yè),才取得好的效果。

——避免打卡填表“栽盆景”。

打卡出勤成為很多地方考核駐村干部的重要手段。不過,記者在一次采訪中偶然發(fā)現(xiàn),某駐村工作隊的簽到表上,4位駐村干部竟然出現(xiàn)3種簽到“格式”。當時是某月7日傍晚,其中兩名隊員當天沒有簽到,另一名隊員4日到7日連續(xù)4天未簽到,而隊長居然直接在8號“提前簽到”。該駐村隊長馬上解釋說“剛才談事談得比較晚,順手把第二天的簽了”，隨后坦言“最近上級檢查比較多,不敢隨便請假,但第二天有點事，擔心趕不過來”。

“既不能兩頭跑來跑去,也不能僅僅住在村里?！笔茉L的某省鄉(xiāng)村振興局相關負責人表示,從脫貧攻堅實踐看,天天待在村里卻不做實事,并不能真扶貧,人到心更要到,要了解當?shù)厍闆r,和村干部一起想辦法。這位負責人表示,在考察干部駐村成效方面,一定要看實際效果,避免出現(xiàn)打卡填表“栽盆景”的形式主義問題。

——“年輕干部不愿來,年齡大的多次進駐”。

58歲的郭峰(化名)所在的單位，過去20多年間堅持在黃土高原一山區(qū)縣定點扶貧,而郭峰已經5次來到當?shù)貛头?駐村經歷也有3次。他坦言,這場扶貧“馬拉松”使當?shù)孛婷矡ㄈ灰恍?但也確實存在“年輕干部不愿來，年齡大的多次進駐”問題。一位縣水利部門負責人也表示,考慮到單位人手緊張,每次只能派出年齡偏大的職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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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為鄉(xiāng)村振興的“帶頭人”

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(fā)《關于向重點鄉(xiāng)村持續(xù)選派駐村第一書記和工作隊的意見》,要求健全常態(tài)化駐村工作機制。多地鄉(xiāng)村振興局有關人員表示,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,全面推進鄉(xiāng)村振興，更需要駐村干部在了解村情基礎上,盤活現(xiàn)有資源,成為鄉(xiāng)村振興的“帶頭人”。

針對部分地方縣級單位派出壓力大的問題,一些地方已經開始優(yōu)化派駐比例。中部某省鄉(xiāng)村振興局駐村幫扶處處長介紹說,在以往的駐村幫扶工作中,縣級單位相對任務重、壓力大,基于這個原因,今年該省調整了派駐干部的比例?！笆∈袃杉壟神v比例由過去的30%增加到50%,相應地，縣級派駐比例從70%減少到50%。”優(yōu)化派駐干部比例后,一方面可以減少甚至杜絕干部“兩頭跑”“兼職”情況,另一方面也能給被幫扶鄉(xiāng)村帶來更寬廣的視野、更先進的理念和更豐富的資源。

無人機拍攝的山西省呂梁市柳林縣曹家溝村的掃帚草。在駐村工作隊的帶動下，火紅的掃帚草成為村民就業(yè)增收的“致富草” 詹彥 攝

不唯“住”,應唯“助”。各地在制定駐村干部考核辦法時，要與時俱進,在保證基本紀律和考勤的前提下,適時創(chuàng)新方式,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干部的工作實效和業(yè)績上。例如,有的北方省份專門出臺了冬季嚴寒天氣下的關懷措施,在一些取暖條件有限的村子,駐村干部可以臨時搭伙,就近安排住在鎮(zhèn)上。還有的地方采用定期電話抽查方式,隨機對駐村干部進行快問快答,并打分評比,省時省力且能起到監(jiān)督作用。

中央黨校(國家行政學院)教授竹立家告訴記者,全面推動鄉(xiāng)村振興是長期戰(zhàn)略,駐村干部是其中的重要環(huán)節(jié),要更加明確并完善相應的配套體制、激勵機制,讓他們干得有尊嚴、職業(yè)有期盼、生活能穩(wěn)定。

此外,對于那些不能夠勝任崗位，只是為了“鍍金”走過場，身到心未到的駐村干部,理應從嚴問責,實行干部召回等制度。同時,在鄉(xiāng)村振興階段,隨著產業(yè)興旺、村民致富,也要建立機制做好警示教育,防止個別駐村干部成為“蛀”村干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