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姜村的故事

下姜村遠眺

楊水平攝

微醺的風吹拂著青蔥的山巒，千島湖波光滟瀲的湖面映著晨光。我們從浙江淳安千島湖鎮(zhèn)驅車近一小時后，抵達蕩漾著花兒芬芳的下姜村。

下姜村是千島湖畔一個普通的山村，如今卻實現了從“窮臟差”到“綠富美”的飛躍。

在這美麗的蝶變背后，下姜村一任又一任的黨支部（黨總支）書記們，走過了怎樣不平凡的歷程？

一

時光回溯到上世紀70年代。

1974年，24歲的姜銀祥從部隊退伍回鄉(xiāng)。楓樹嶺公社安排他到公路指揮部當施工員，下半年又抽調他到淳安縣青年工作隊。1975年，他擔任了下姜村黨支部書記。雖然老家下姜依山傍水，但卻是那樣的閉塞和荒蕪。年輕的姜銀祥下定決心，要在自己的手上改變家鄉(xiāng)落后的面貌。

新官上任三把火，姜銀祥也不例外。那天，村民們在狹小的會場里擠擠挨挨，姜銀祥激情滿懷地述說著自己的美好夢想。他興奮地告訴大家，將來每家每戶都能住上三層樓，樓上樓下，電燈電話，家家都有電視機。當他繪聲繪色地解釋什么是電視機時，臺下笑聲四起。姜銀祥注意到了哄笑聲，臉騰地紅了，連忙換了一個話題：“將來的糧食產量肯定高，每畝地種玉米能有1000多斤，種稻谷也能有1000多斤……”

沒等他說完，會場上已經炸開了鍋。村民們都說他吹牛，有的甚至直接說：“別講那些沒用的，讓大家吃飽飯，才算真本事?！痹掚m糙，理不糙。當時，稻谷畝產只有三四百斤。年年正月十五一過，下姜村民便投親靠友，借糧成風。不借就意味著要餓肚子，可借了總歸得還??！

怎么辦？美好的藍圖要描繪，可眼下，村民的肚子問題才是最需要解決的事情。

那些日子，姜銀祥整宿睡不著覺，滿腦子都是“怎樣解決糧食問題”。

為了擺脫貧困，身為村黨支部書記的姜銀祥，帶領村民們修橋鋪路，種雜交水稻，開發(fā)桑園，辦社隊企業(yè)……一步一個腳印地建設下姜村。

1998年10月，姜銀祥從楓樹嶺鎮(zhèn)工業(yè)辦公室主任的崗位上回到村里，第二次擔任村黨總支書記。

回村后的第二天，姜銀祥通知全村黨員到村小學集中。他說：“我們是黨的基層組織，卻沒個地方開會。以后這里就是村黨員活動室?！贝謇锏狞h員們迅即行動起來，把廢棄多年的小學教室騰空，又花了2個月時間進行粉刷、修整，建起了全縣第一個村黨員活動室。

從2003年到2006年，下姜村用了3年時間，拆掉危舊房16600平方米，建起了垃圾填埋場，鋪設污水管道2800米，騰出村里綠化地3000多平方米，對1.5公里河道進行了整治，還建起了5個公共廁所，家家戶戶安裝了太陽能熱水器，進行了自來水工程改造，綠化帶上安裝了路燈……

那幾年，下姜村90%以上的村民都建了新房，房屋漂亮別致，氣派亮堂，成為村里一道亮麗的風景。

有人問，下姜村是個窮山溝，村民也不富裕，怎么能造出這么漂亮的房子呢？

姜銀祥算了一筆賬：第一，村民造房子的沙子、石料和木料完全可以就地取材，一分錢都不要；第二，村民造房有相互幫忙的好傳統(tǒng)，這樣人工費就省了很多；第三，村里根據舊村改造方案，給村民提供了優(yōu)惠政策。

此時的下姜，一個干凈、整潔的社會主義新農村雛形開始呈現，也為后來的鄉(xiāng)村旅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。

如今，年屆七旬的姜銀祥已經成了村里的“金牌導游”，他常常以親歷者的身份向游客們講述下姜村的蝶變故事。

二

2017年早春時節(jié)，楓樹嶺鎮(zhèn)黨委委員姜浩強被鎮(zhèn)黨委派到下姜擔任村黨總支書記。

到任前，鎮(zhèn)黨委主要領導和姜浩強談話，開門見山地說：“鎮(zhèn)黨委決定派你到下姜任職。你的主要任務，一是發(fā)展產業(yè)，二是培養(yǎng)后備干部。”

姜浩強心里很清楚：下姜村需要有更強的領導班子，發(fā)展產業(yè)、培養(yǎng)后備力量，這些都是當務之急。

姜浩強二話不說，帶著鋪蓋在村里住了下來。他在鎮(zhèn)上工作多年，因工作原因曾多次來過下姜村，村里很多人都認識他。恰巧他也姓姜，不知情的人以為他就是下姜村人。

剛到村里的第二天，姜浩強就被一位開民宿的大嫂攔住。大嫂說：“政府動員我們開民宿，但又沒客源，房間都閑著，這民宿怎么經營？”

怎么經營？那段日子姜浩強經常睡不著覺，腦子里一遍遍地想著村子該怎么發(fā)展。不光是民宿要有充足的客源，村集體也要有“造血”功能，不能總等著上面來“輸血”。作為鎮(zhèn)里下派的書記，他是全村的領頭雁，這身上的擔子不輕呀。

通過走村入戶、調查研究、征求意見后，姜浩強大膽決定，把發(fā)展經濟作為村里工作的重中之重。

那段時間，姜浩強成為杭州多家旅游公司的?？汀Ｋ驅Ψ酱罅ν平橄陆穆糜蝺?yōu)勢和優(yōu)惠條件，跟對方洽談、簽訂合作方案。他還學習杭州西湖管理部門的經驗，免費開放景區(qū)，在縣里旅游獎勵政策的基礎上，村里再優(yōu)惠讓利。

很快，旅行社、旅游公司的大巴在下姜村的景點排起了長隊，村里游人如織、車水馬龍。

姜浩強和村兩委又把目光投向更廣闊的市場。于是，千島湖下姜實業(yè)發(fā)展有限公司應運而生。

公司實現了村民入股、聘請職業(yè)經理人來經營的新型模式，這是一種創(chuàng)新和探索。全村786名村民以人口股、現金股和資源股3種方式成為股東，做到“人人當股東，個個有股份”。這些都離不開村民們的全力支持。村民們的觀念轉變和積極參與，也讓姜浩強和村干部們更加堅定了信心。

2019年6月28日，下姜村雙喜臨門。一來是實業(yè)公司旗下的“下姜人家”開門迎客?！跋陆思摇蔽挥诖鍠|口山坳處，總投資將近1000萬元，總建筑面積達2300平方米。樓下餐廳有10個包間；樓上為紅色文化培訓基地，有4個會議室，可同時容納400人培訓。餐廳辦起來沒用政府一分錢。國慶長假、暑期等旅游旺季，慕名而來的游客把這里坐得滿滿當當。

就在實業(yè)公司開張的同一天，一輛旅游巴士載著前往下姜村的游客，奔馳在美麗的淳楊公路上。這又是村里的一大創(chuàng)舉，姜浩強和村兩委自籌資金36萬元，開通了從千島湖高鐵站直達下姜村的接駁車，班車一天往返兩趟。

2019年12月20日，又是一個好日子。下姜村迎來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分紅大會。晚上6時30分，村文化禮堂里暖意濃濃。村民們濟濟一堂，興高采烈地排著隊，手拿股權證，核對、簽字、分錢。人口股一人分到600元，現金股一人1000元；還增加了老年股，60歲以上每人200元。當晚總共分紅66萬元。

村民姜紅榮說：“我第一個拿到，沒想到這么多。” 身邊人問他：“對這個數目滿意不滿意？” 他笑著說：“很滿意，畢竟第一年嘛！”

村里公司辦得紅火，村民們謀發(fā)展的意識也空前高漲?，F在不用別人去叫、去敦促，他們自己主動跑去貸款、找路子。

在下姜村任職的4年時間里，姜浩強傾注了很多熱情和心血，他也和村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。2020年下半年，村級換屆選舉工作全面開展，根據組織安排，姜浩強回到鎮(zhèn)上工作。但在下姜村的這一段工作經歷，他一生都難以忘懷。

三

美麗鄉(xiāng)村建設讓下姜村發(fā)生蝶變，這里成為人們心中向往的旅游目的地。2020年國慶期間熱映的電影《我和我的家鄉(xiāng)》，拍攝地之一就是下姜村，這讓下姜的旅游又火了一把。在這樣的背景之下，民宿經濟在下姜村成長為一棵難得的“常青樹”。

下姜村有一幢別具歐式風格的民宿，名為“棲舍”。在年輕的主人姜麗娟看來，這是她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故事開始的地方。

如今，姜麗娟已成為下姜村黨總支書記。這個上世紀80年代末出生的年輕人，渾身散發(fā)著青春的氣息，一身白襯衫配上黑色的西裝，胸前別著一枚黨徽。她說話輕柔、笑容滿面，卻于沉穩(wěn)中透著干練。

大學畢業(yè)后，姜麗娟在杭州一家公司從事室內設計工作。那時，她常常從杭州趕回下姜看望父母。不知不覺中，她發(fā)現回家的路程變近了，道路變寬了，村子變美了，小溪變清澈了，眼前的家鄉(xiāng)是這樣的絢麗耀眼，與自己記憶中兒時的家鄉(xiāng)已經完全不同。

這一切，喚起了姜麗娟內心深處對家鄉(xiāng)的熱愛。2016年，她和同在杭州的姐姐姜麗紅合計后，決定回下姜村辦一家民宿。姐妹倆的想法很樸素，辦一家留得住鄉(xiāng)愁的民宿，吸引城里人到鄉(xiāng)村來度假。

姜麗娟毅然放棄在杭州打拼了8年的高薪工作，返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。她和姐姐一起投入近150萬元，對家里的兩間老房子進行徹底改造，打造出了北歐風格的民宿，設計新穎，色調素雅。這一下子讓下姜人大為驚訝，原來民宿可以這樣裝修呢。

2017年11月，民宿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中開門迎客。因為設計符合城里年輕人的口味，加上姜麗娟熟諳網絡推廣，民宿很快迎來了一撥撥天南地北的游客，春節(jié)期間的房間也被提前預定。

那時，除了民宿經營者的身份外，姜麗娟還是下姜村村務助理、民宿協會秘書長。她把民宿交給母親幫忙料理，自己則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村兩委工作中，成了下姜村的大忙人。村民們也開始對這個城里回來的年輕姑娘刮目相看，說她是為下姜村民當著不計報酬的“義工”。

姜麗娟更以下姜人的身份出現在許多公眾場合。2018年9月27日，聯合國舉行“地球衛(wèi)士獎”頒獎典禮，浙江省“千村示范、萬村整治”工程榮獲“地球衛(wèi)士獎”中的“激勵與行動獎”。姜麗娟和全省4位農民代表隨省代表團赴聯合國領獎，見證了這一激動人心的時刻。當宣布中國的獎項時，姜麗娟忍不住熱淚盈眶，她為家鄉(xiāng)的美麗蝶變而自豪，更為中國鄉(xiāng)村振興而驕傲。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，她更加堅定了致力于鄉(xiāng)村振興的信心和決心。

2020年8月7日，姜麗娟擔任了下姜村黨總支書記。她清楚地知道，面對組織的培養(yǎng)，面對全村百姓的信任，自己必須勇敢地挑起這副擔子，在鄉(xiāng)村振興中有所作為。

在姜麗娟的帶動下，下姜村的民宿如雨后春筍般涌現，現在村里已經有27家。民宿形成規(guī)模后，村里又建起了酒吧、咖啡吧、茶吧、啤酒屋、書吧等配套設施，下姜村旅游業(yè)越來越完善。姜麗娟成功創(chuàng)業(yè)的傳奇，也吸引了許多年輕人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。下姜村的民宿名聲大振。

光陰如白駒過隙。在時間的長河中，下姜村黨支部（黨總支）書記換了一任又一任。當中，姜銀祥兩度出任書記，任職時間長達27年；姜浩強作為下派干部，卻和下姜村結下了不解之緣；姜麗娟是成長起來的新一代農村領頭人，讓人們看到了鄉(xiāng)村振興的未來……他們一茬接著一茬干。下姜村也早已不是那個貧窮落后、深藏在新安江水庫一隅的小山村了。

就在不久前，又有一個好消息傳來：在2月25日召開的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上，淳安縣楓樹嶺鎮(zhèn)下姜村黨總支榮獲“全國脫貧攻堅先進集體”。

行走在如詩如畫的“仙境”中，目光越過香榧林、桑樹林、黃梔子樹、桃樹、雷竹，我們聆聽著下姜村人發(fā)自肺腑的喜悅之情，以及對下姜村前景的美好展望……

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1年03月24日 20 版）